曾經在火車上看著正在學中文的外國人，一筆一劃地、非常吃力地練習寫著中文字，當下小時候學寫字的畫面就浮現了，在國語課文底下總有幾個生字，這些字就是那一課要學的，回到家、翻開練習簿，重複寫著這些字好幾遍。曾經有外國人看著我寫中文字，對著我說：『你們真的太厲害，這麼難的字，而且是一個一個、每個都長得不一樣，你們怎麼有辦法記得起來？』
沒想到，我們平常就這樣熟悉的文字，就是一種文化，只不過因為電腦和手機使用習慣的增加，當真正拿著筆要寫字時，已經常常忘了哪些字要怎麼寫了。
這樣的狀況，同樣也發生在中文名字。工作上，用英文名字習慣了，大家都用英文稱呼，即使雙方都是台灣人，或是大中華區互相溝通，e-mail都用英文寫，但明明前十分鐘在電話上是用中文交談，似乎「用英文」是一種專業的樣子。
曾經從外商公司到本土公司上班一年，主管與同事間都以兩個字的中文名來稱呼，當時因為實在太不習慣聽到自己的中文名了，在全公司自我介紹時，還要大家叫我的英文名字就好。現在想起來，我真是個入境不隨俗的怪咖。
其實在家裡，一直都被叫兩個字的名字，但換到職場上，用中文被叫得的當下，總是莫名地會起雞皮疙瘩，有種非常不熟悉的感覺；三個字一起叫出來的，肯定是彼此很熟悉的夥伴，又或是從小到大、一直有連絡的同學和朋友們。
這種用英文來定義的職場，其實常會遇到幾個問題：一是，因為大家都只記得英文名字，卻不知道中文的『姓』是什麼，直到需要用e-mail溝通、打上收信者時，才會去翻出名片來了解；再來，常用常聽到的英文名字不過就那幾個，如果收信者欄位沒有好好仔細校對就寄出去的話，寄到同英文名但不同中文姓的人的窘境很容易發生；如果只是日常溝通還好，談錢談機密談合約，如果這樣寄錯就非常尷尬又麻煩。
另外，同事之間平常都用英文稱呼，可能到離職了都還不知道彼此的中文名字是什麼；我的公司曾經在尾牙聚會時辦過一個活動，被點到的人要站起來叫出不同部門的三個同事的中文名字，沒想到，場面異常熱絡，因為挺難的。
還記得，之前出國受訓，日本的同事會問：「你的英文名字是Vincent，但你的中文名字是什麼呢？」我第一次被問這樣的問題，很驚訝為什麼外國人會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先用英文的發音念了一次我的名字，再用英文拼音寫了一次，最後再用中文字寫了一次，就這樣，因為我的中文名字，開啟了話題，在受訓期間和日本同事成了好夥伴。
他是Hiroshi，沒有英文名字，在自我介紹上，就是寫著Hiroshi，沒有其他英文名字。「你為什麼不直接用中文名字的英文拼音呢？」他後來問我。對啊，為什麼我們都需要取一個英文名字？不直接用直譯呢？
之前出國玩，外國的海關會對著護照上的名字，試著念出我的名字，在笑著問我：『這樣念，對嗎？』原來我的中文名字，別人是那樣有興趣，但回頭想想，好像離開學校之後，就非常少機會在人前完整念出自己中文姓名了，有的話，也總是在對著電話客服確認自己的身分，和新朋友、新同事、新客戶見面時，總是用英文來帶過，連姓都省了。
前陣子，在網路上看到在台北火車站附近的「日星鑄字行」，是一間台灣現存少數的活版印刷鑄字行，有網友分享到了那裡撿字的經驗；直到我自己去了，才真實體會了那種走在字間、埋在字堆裡的感覺。中文字之多，在店裡一個字、一個字地被擺著，字就這樣近在我眼前，同樣的字被堆疊在一起，靜靜地沒有辦法堆成一句話。隨著字體不同，正體、黑體、宋體，一起攤在眼前時，在辦公室、電腦裡、提案簡報檔案裡被我討厭、嚴禁使用、甚至取笑過的新細明體，也都讓我靜下來了，它們就是一顆一顆字而已。
走在這些字林裡，第一個會想找到什麼字？我第一個想找到的是：『愛』。盯著這排和那排，想帶走的字是什麼？第一個想到就是我的中文名字，和寫了八年多的blog的名稱；寫下來，拿著檜木製的撿字盒，跟著老闆撿字，一個字、一個字從架上挑出來，放進盒裡，最後老闆娘用舊報紙包裝起來，捆上橡皮筋，成了我這輩子最特別的購物經驗：買字。
在來來回回尋找字的同時，走進了兩個年輕日本女生，一進來就發出電視上常聽到的驚嘆聲，接著她們請老闆幫忙撿字，並直說：『謝謝，謝謝。』那種自己的文化被外國人這樣珍惜喜歡的感覺，特別窩心。
回到家後，試著用手、用力壓印出這些字；用火鑄造成的這些字，是跟著我最久、最熟悉的，我的名字，以及我寫最多字的地方。
有一種找回什麼的感覺，非常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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