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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史瓦濟蘭跟隨著行動醫療團到達偏遠鄉下義診的第一天,候診隊伍中有個小男孩,是白的;同行的台灣年輕醫學生剛開始還興奮地說:「你看!有白人呀!」但再仔細觀看,這小男孩雖然特別醒目,卻散發某種哀愁,因為在一片「相同」的顏色當中,只有他最特別、最不一樣、最白,因為他是白子;而後,我觀察到大家(包括我們台灣人在內)總會不經意看他卻又迅速忽略轉移,像是他特別醒目不得不被注意,但注意了卻又怕啟動當事人的自身難過,而帶著他前來就診的年輕媽媽也特別低調,我看著她取藥時懇求的神情,那是一種無法再掩飾的傷痛;我猜想,她以及她的小孩也許因為膚色問題,不只體會了病變,也忍受了外在的歧視。

從亞里斯多德還活著那時候,哲學家就發現人類思考模式上的限制;人類的腦皮質大多只能處理或理解二元性的事物,當所有價值只有對立的狀況下,人類才能順利的掌握議題,於是陳文茜這樣說:「這並不是人類的惰性,更不是正義感,它基本上反映的是人類這個動物根深蒂固的『愚蠢』。」

戰爭、墮落,或保守主義,其實多數時候只反映了我們有限的思考面對無限龐雜事物時的無奈,而歧視則是這種「愚蠢」本質的延伸,因為只有透過歧視,人類才能克服腦中有限的記憶體,把我們無法掌握的資訊排除在外,而不會回過頭來造成自己認知上的困惱(或困難?)。

我們身為人這個動物,終究還是很平等地愚蠢著,而因為膚色或種族問題,人類產生了多少誤解、犯下了多少錯誤?而犯錯後我們該說的是什麼?被傷害後我們等得又是什麼?

南半球的澳洲一直到二十一世紀初,仍被聯合國歸類為種族主義國家,而且還是已開發國家中的唯一。2008年2月澳洲新國會開議的第一天,就由新任總理Kevin Rudd「含著淚光」,代表政府在國會為了歷屆政府所實施的原住民同化政策,向「失竊的世代(The Stolen Generations)」道歉,Say Sorry。

「失竊的世代(The Stolen Generations)」指的是澳洲在1869年到1969年之間,白人政府在優生學的政策下,強行將澳洲原住民家中的小孩子帶走,安置在孤兒院或其他寄養機構中。這個政策一開始就以歧視為出發而被包含在國家方案中,原住民文化被認定是一個遲早必須消失於白人主流文化的次等文化,他們的孩子於是成了「失竊的世代」,偽裝成「假白人」活在「白澳」社會裡。幾乎所有的原住民家庭都受到影響,只是確切的數字在澳洲政壇仍頗具爭議性,有人說十分之一的孩子被帶走,也有人說高達三分之一。

一直到現在,澳洲原住民仍然生活在邊緣,不只是社會的邊緣、生活的邊緣、健康的邊緣,就連土地也是邊緣,因為澳洲政府不曾歸還過一吋像樣的土地,白人還在他們僅有的鳥不拉屎雞也不想生蛋的荒原上試射核彈,連聲Hello都不先說,現在倒說了Sorry,因此,這個Sorry在澳洲引起了一些質疑,因為來得太遲,又毫無實惠。

說了Sorry後,再把土地權全面交還給原住民嗎?說了Sorry後,澳洲政府又如何展現同理與誠意?承認原住民其實真的早就存在澳洲土地上的事實?也許這將會顛覆兩百多年來澳洲苦心建造的「白人國家」迷思,澳洲也會開始面對誰是「澳洲人」的討論,不免也讓人想到台灣一直不能脫身且時常被拿來操弄的文化風暴。

你可能會說,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學習曼德拉、學習南非那樣,那接著我們就再把鏡頭拉到南半球的另一端,今天的全世界都知道要把曼德拉當作神來膜拜,連電影都以他坐牢的故事為題材並拿到柏林影展和平電影獎,他的偉大我們都知,但在南非地區其實他是個極具爭議性的人物,因為他以政治力量分化「柯薩族(Khsa)」與「祖魯族(Zulu)」兩種族,他在排除了白人後,竟還是困在同樣膚色的權力議題,這是離開台灣後我在史瓦濟蘭認清的衝擊,原來我以為的偉人並不是這麼偉大啊(抄筆記),這是全世界的媒體都看不到的議題,所以來非洲後,我總覺得唯有全世界都得了「白化症」,這樣才會有和平的一天,不然我們只會聽到更多次的Sorry、對不起、歹勢、もうしわけ ございません。

事實是,說Sorry就夠了嗎?

美國導演Sydney Pollack(曾執導《遠離非洲》《雙面翻譯》)曾拍過一部關於日本黑道的電影-《The Yakuza》,裡面的黑道根本連もうしわけ ございません都不用說了,就直接把自己的小拇指剁下來以表達歉意,而且還要包在漂亮的方巾裡,精美的、充滿熱度的,as a gift, just for you。

Sydney Pollack著迷於這樣的道歉儀式,因為在西方(白人)的邏輯裡呈現的是:「我都說對不起了啊,不然你還要怎樣啦」,但在東方日本江湖道上,只說對不起感覺就是打嘴砲,真心誠意的道歉是要親身體驗對方所體驗的痛苦,那種「同理」的痛苦,因此,適度傷害自己的肉體才能彌補對方的遺憾。

所以說聲抱歉是不是還要外加剁手指才夠man?其實不用這麼痛,我們需要的只是回顧歷史,而回過頭看並不是為了幫誰切小指,而是確保我們自己的未來不再遺失;過去錯誤的政策造成的傷痕,除了靠時間療癒之外、在正式道歉之外,痛苦需要被同理。真相必須被客觀地揭露,目的不是要怪罪或加以譴責,而是大家能看重這曾經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傷痛。

忘了傷痛、接受道歉,但我們絕對不能忘記有多少失竊的人生靜靜地躺在幽暗的歷史隧道裡。

You're willing to understand, that's really something to them (to me).

因為其實不管如何,後來我們都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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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incentkense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3) 人氣()